0%

人远天涯近 - 第二章 - 笑容

「你听说过什么叫『珍妮』的人吗?」

「我至少认识一百个叫『珍妮』的姑娘。」詹姆不屑地笑道。

「当然,当然,」布蕾妮一阵疲惫,「像你这样的男人,当然认识很多姑娘,我不意外。」

詹姆仿佛被打了一巴掌似的,突然停下脚步,布蕾妮不去管他。

「没人能像我。世上只有一个我。」詹姆在背后笑着,冲她大声说。

文前预警

tags
原作 冰与火之歌
关系 Jaime Lannister/Brienne of Tarth, Jaime Lannister & Tyrion Lannister, Tyrion Lannister & Brienne of Tarth
分级 Teen and Up
角色 Brienne of Tarth, Jaime Lannister, Ghost of High Heart
其它 童话 AU, 嗑药
信息 章节:3/10 字数:12661 字(本章)

全文目录

第一章:玻璃棺材

第二章:笑容

第三章:真实

正文

布蕾妮只希望詹姆能别烦她。

她已经这样盼望了几天了。刚开始,事情没有那么难,他们骑着马,穿越山谷,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,这让布蕾妮很容易躲开与他的交谈。

但自从他们坐在了这条小船上,两个人被迫近距离地一起困在一个狭小的地方,除了河水的流动之外百无聊赖,詹姆就毫不留情地向她发起了进攻。时间过去一个上午,他的兴致还丝毫未减:「——那枚蓝宝石,『泪王子』,它和石心夫人有什么关系吗?」

平心而论,他的好奇并不过分,毕竟这也是布蕾妮一生中遇到过的最离奇的事了。但他的确很烦人。尤其是,他手里握着另一双桨,但划得七上八下的,力度节奏都和自己搭配不上,没划向反方向就已经够幸运的了。布蕾妮不禁皱起了眉头:「詹姆爵士,我看你不如让我一个人划桨好了。」

「哦?为什么?」詹姆眨了眨眼。

「如果你要和我一起划桨,那你得能配合我才行。否则我们要划到明天天亮了。」布蕾妮气鼓鼓地说。

詹姆露出一个好看得过分的笑容:「你怎么就觉得是我不配合你,而不是你不配合我呢?」

布蕾妮哑口无言。她真希望提利昂能在这里,这样詹姆就不至于揪着她不放了。

「你看起来对船只很熟悉嘛。」詹姆兴致勃勃地说。

「我在海岛长大的。」布蕾妮简短地回答,希望这是个足以让他满意的回答。

「嗯,但你是位公主。」

「我是作为战士被养大的。」

「啊,这么说,石心夫人的孩子出征并战死沙场时,你肯定是他的战友喽?他死了而你活了下来,是因为你技艺高超?」

布蕾妮紧紧闭上了嘴。

「不是?那看来你仍然只是位公主。」詹姆的语调懒洋洋的,好像不知道他有多残酷,但布蕾妮很肯定,他知道,「和我说说,你有过哪怕一场实战经验吗?」

「你能不能闭上嘴?」布蕾妮忍不住说。

詹姆得意地抬头望着她:「原谅我,殿下。」但从他的表情可没有抱歉的意思,「至少你不止一次亲手划过船,放松点,这我还是能看出来的。但我有点好奇,你有没有离开过你那个小海岛呢?让我猜猜……一次,或者两次?」

布蕾妮盯着他的眼睛,盯着他那张傲慢而英俊的脸:「你不了解我。」

「你不肯让我了解你。」詹姆皱了皱眉,他的语气终于带上了认真的色彩,「从一开始,似乎我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让你反感,让你躲着我,容我问一句,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?」

布蕾妮低下头去,用力地划着桨。她的桨和节奏完全不合拍的詹姆的桨打在了一起,她发出一声恼火的闷哼。

「我说差点吻了你只是个误会,提利昂已经告诉你了。」詹姆颇为焦躁地说。

「我知道,爵士。」布蕾妮脸上一热。

「那到底还有什么——」

詹姆的话被岸边的一声颤颤巍巍的呼唤打断了:「停一停!帮帮忙!」

布蕾妮回过身去,河岸边有位矮小佝偻、头发花白的老人家,拄着一根疙疙瘩瘩的漆黑拐杖,正在向他们挥手。詹姆放下桨,手按到了剑柄上。布蕾妮皱了下眉。詹姆的警惕让她很不舒服,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欣赏这种警惕,还是担忧。

布蕾妮把船划到老人身边,站起身来问道:「您有什么事?」

离近看,那是一位老妇人,她裹着棕色的斗篷,皮肤苍白得好像牛奶,眼睛是血红色的,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在风中飞着。「有东西丢了。好心人,帮我找找吧。」老妇说道。

「丢了什么?」詹姆疑惑地盯着她打量。

「去森林里。」老妇举起拐杖,朝身后幽暗的树林指了指,「你们会知道。」

詹姆的眼睛亮晶晶的,他笑得非常可爱:「你以为我们傻吗?」

「詹姆!」布蕾妮喝了他一声。他耸了耸肩。

「在森林里,在宫殿里,我弄丢了她。」老妇如梦似幻地说,她皱皱的脸转向树林,像是在望着一个已经远去的故人。

「『她』,」布蕾妮轻声重复,「您丢了的,是个人?」

「好心人,帮帮我。」老妇忧伤地重复着,重复着,像是低吟一首旋律简单的歌,「我会报偿你们的。」

詹姆面对着布蕾妮,用手指在脑袋边上打了个转,示意她这老妇人大概脑子不太好使了。

「老人家,您住在哪里呢?」布蕾妮关切地问道。

「森林里,宫殿里。我居住过世上最豪华的宫殿。」老妇仰起头来看她。即便站在河岸上,她仍然需要仰头看布蕾妮。她是那样矮小,仿佛年月从她身上剥夺走的不仅仅是她的智慧。

布蕾妮轻轻叹了口气,她用桨划了一下,把船向岸靠去。詹姆拉了一下她的手肘:「你在想什么呢?」

「你没听见吗?她需要帮助。」布蕾妮压低声音。

船头一靠岸,她便纵身跳下了船,詹姆紧紧跟在她身后,再一次拉住了她的胳膊:「先过来下。」

布蕾妮跟着他走开几步。詹姆向老妇人看了一眼,确保她听不见:「你就省省心吧,要我看,那老太太八成是个女巫。你看到她那双红眼睛了吗?」

布蕾妮颇不耐烦地瞟了詹姆一眼:「就因为她的眼睛,你就说她是个女巫?」

詹姆狠狠地瞪着她,好像她脸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。也对,布蕾妮知道自己的脸确实有点可怕,虽然她没有红色的眼睛。

「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哈尔洛岛。」詹姆面带愠怒,「黄昏之前,我们就能到达海疆城,明天一早,我们要从那里坐船出发。」

「我知道我们的行程计划,爵士,我是和你们一起订下计划的。」

「节外生枝不是个好主意。」詹姆似乎在耐着性子劝她,「我记得诅咒你的怪物好像是和一个女巫有关来着?所以你知道,女巫是真的,对吧?就是那些喜欢在森林里聚会,没事儿杀点祭品的家伙?」

布蕾妮实在忍不住问道:「你见过女巫吗?」

詹姆怔了一下:「什么?」

「女——巫——」布蕾妮拖着长音重复着,「爵士,你似乎喜欢炫耀自己颇具阅历,那么,你见过女巫吗?」

詹姆一笑:「没,我没见过。」

「你先是听说有些不循规蹈矩的女人在森林里集会——寡妇,独身,流浪的乞丐。然后,你又开始听说她们和恶魔立约,能在天上飞,最后,在传言中,她们渐渐变成了杀人的怪物。」布蕾妮冷淡地抬眼看他,「但你从没见过那些你『听说』是女巫的人。这是好事,说明至少你的女王没派你去杀害她们。」

詹姆好像丝毫没被她的话打击到,反而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:「你呢?你见过女巫吗?」

「我见过『据称是』是女巫的人。」布蕾妮垂下眼帘,「她们因为千奇百怪的罪名被带到宫廷来。我父亲是个仁慈公正的国王,不是所有国王都像他一样。」

「这话倒是不假……」詹姆的语气有些奇怪,「看,现在我们开始相互了解了,有进步。」

布蕾妮愣了愣,挫败感油然而生,仿佛她原本是要守护一座城堡,全力阻止詹姆的进攻,但无论她如何固守,他还是在城墙上找到了一个裂口。最糟糕的是,布蕾妮甚至没搞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。

「算了,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这位老人家到底想去哪儿吧。老实说,我真有点好奇呢。」詹姆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迷人又神秘的笑容,好像想到了某个只有他能懂的笑话一样。


老妇带着他们走上林中一条蜿蜒的小路,向着山丘上爬去。布蕾妮掏出她的小刀,随手在树干上标记。詹姆在她身边,抬头看了眼太阳,问她:「你感觉有必要刻记号?」

「以防万一。」

「莫非是有过在森林里走失的经历?」

「没有。不是每个举动都值得深究,詹姆爵士。」

他摊了摊手:「好吧,好吧。」

布蕾妮却鬼使神差地问:「你呢?在森林里走失过吗?」

「……小时候有过一次。多亏了提利昂,他知道怎么通过石头周围的植物来分辨方向。他可能也就八岁吧?」詹姆摇了摇头,「搞不懂他怎么知道的。」

「你们从小就认识?」

「我们是一起长大的。他受到我家族的监护。」

「哦。」布蕾妮非常意外,「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。」

「他没和你说?是我母亲把他捡回来的,他是个有点畸形的小婴儿,但当时没人意识到他是矮人,因为没人和矮人打过交道。直到有一天,他读了某本书,来和我说:『詹姆,我觉得我可能是个矮人。』我说他可能只是发育得比一般人慢些,让他过几年再看看……结果你猜怎么着?他没说错。这就是提利昂,总是知道很多别人不了解的事。」

随着地势越高,风也刮得越大。阵阵风声中,布蕾妮想象着提利昂发现他是个矮人的那一刻,不禁有些羡慕。她也希望自己在长大的过程中,可以突然发现她其实属于某个别的种族,在遥远的地方有许多同类,外形都和她很像,还会使用符文。只不过,她根本都不是个孤儿,她是个公主。

树林愈发茂密,他们离河边的大路越来越远。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仿佛被草甸吸走了,树冠交织成穹顶遮住了阳光,只有细细的斜线能隐约透进来,矮小老妪那幽灵般的白发在他们面前飘忽不定。

詹姆悄悄地凑近布蕾妮,故意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说:「我『听说』,年老色衰的女巫会诱骗年轻女孩,活生生取出她们的心脏吃下去,用她们的鲜血洗脸,好让自己重新变得青春貌美。她们还会从女孩们的尸体上剃掉头发,给自己编织成柔顺的假发。」

「那我们更不需要担心了。」布蕾妮哼了一声,「吃我的心脏不会让人变漂亮,也没人需要我的头发。」

詹姆安静了下来,反倒让布蕾妮有些不知所措了。他绿色的眼眸与森林里茂盛的树叶仿佛融为一体,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眷顾着他俊美的侧脸,将他映成金色。布蕾妮觉得,如果森林里真有吃人的女巫,她们想要的人也只会是他。他的心脏一定跳动得比别人都强烈。

老妇人突然停下来,蹲下身,双手从地上抓了两把土。布蕾妮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,但詹姆忽然一步踏到她身前,握住了剑柄。「你在干嘛?」他质问的声音异常冰冷。

「红色的土,黑色的土,」泥土从老人的指间滑落,布蕾妮看不出任何区别,「土地的色彩会告知我们前路,走这边。」

詹姆咬了咬牙:「你真的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?」

「高尚之心。」

「『高尚之心』,」布蕾妮重复着这个奇怪的地名,「那里有什么?」

「风。还有梦。很多很多梦。」老妇人转了过去,「跟我来。我们得找到我的珍妮。」

詹姆拉住布蕾妮的胳膊,凑到她耳边,轻声道:「我们干脆把她强行掳走,一起带去海疆城吧?那种大城市也许有地方收容她这种脑子不好使的流浪者。」

「那怎么行?」布蕾妮有些惊恐地看着他,「她又没伤害任何人!你想要绑架她?」

「我这是为了不让她伤害自己!」詹姆翻了个白眼。

「我没看到她伤害她自己。」

「得了,你要不是担心她伤害自己,还跟着她干嘛?」詹姆扬眉道,「难道还真指望帮她找到这个什么『珍妮』?」

「为什么不能是?」布蕾妮小声说,「也许我们能帮她找到,也许她一直等待着有人不把她看作疯子、女巫,而是愿意了解她的需要。」

「你可真喜欢玩骑士游戏啊,布蕾妮公主。」

「说到骑士游戏,刚刚是谁想要英勇地从可怕的泥土攻击中拯救我来着?你和提利昂在森林里也这样玩吧?」

詹姆冷笑了一声:「好了,你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,你不需要我。」

布蕾妮不由得皱眉:「我不是那个意思,不要曲解。」

詹姆瞥了她一眼:「我们有了地点,『高尚之心』,我们还有名字,『珍妮』。你能凑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来呢?」

布蕾妮犹豫道:「凯特琳夫人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,在她小时候就已经流传,『荒石城的珍妮』。我记得……故事里有个王子,是个爱情故事。」

「听上去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,到底有多久呢……嘿,对啦,你记得我们去哈尔洛岛是要干嘛吗?嗯?好像就是为了搞清你到底睡了有多久?」

布蕾妮没接茬,只是严肃地问:「你呢?你听说过什么叫『珍妮』的人吗?」

「我至少认识一百个叫『珍妮』的姑娘。」詹姆不屑地笑道。

「当然,当然,」布蕾妮一阵疲惫,「像你这样的男人,当然认识很多姑娘,我不意外。」

詹姆仿佛被打了一巴掌似的,突然停下脚步,布蕾妮不去管他。

「没人能像我。世上只有一个我。」詹姆在背后笑着,冲她大声说。

可不是吗,没人能像他,因为布蕾妮确实没见过任何一个能像他这么狂妄的人。


也不知走了有多久,他们终于来到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。这里已经是山丘的顶端,目所能及之处,一个个巨大的白色树墩铺在地面上,像是树木留下的鬼魂。老妇人站在成片的树墩之间,也像个鬼魂似的,抬起头仰望着天空,她盘根错节的拐杖看起来像扭曲的树干一样,只是一片漆黑,宛若深夜。

「高尚之心?」詹姆问她。

老妇转身看着他,点点头:「我有许多年没有来过了。」这里风很大,她的头发飘得更乱,让她奶白的皮肤更加瘆人。布蕾妮低头看看脚下,连草坪都是枯干的。

「然后呢?」布蕾妮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中有种诡异的音色。

老妇绕着树墩缓步行走,在最大的树墩之前跪下,用手掌抚摸着表面的年轮,口中念念有词。布蕾妮卸下背上的行囊,示意让詹姆留在原地,然后缓缓向她走去。枯草在脚下吱嘎作响。

布蕾妮蹲了下来,望着对面的老妇从地上揪起一把草,在手中碾碎,撒落在树墩上。忽然,老妇抬起头来,血红的眼睛直视布蕾妮:「还不到时候。我也不愿相信,但是,还不到时候。」

「为什么?」布蕾妮轻声问。

「树木知道原因,你们现在还不能帮我找到珍妮。」

「什么时候才可以呢?」布蕾妮一手撑在树墩上,内心涌起失望。

「当一切都准备好时。」老妇人用沾着草屑的手拍了拍布蕾妮的手背,「不要急,孩子,你的时候会到的。」

「对不起。」布蕾妮望着那只苍老的手和自己的叠在一起,「我不该说得好像这都是为了我一样……我希望你能找到她。」

「我明白。不要责备你自己。」老妇忧伤地说,「我们都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。」

詹姆的叹息声从远处传来,他问:「我说,你跟我们去海疆城如何?那里是个港口城市,人们会从四面八方赶去,我们可以帮你打探珍妮的消息。」

「珍妮不在海疆城。她在梦里,而高尚之心是由神灵守护的梦之地。」老妇人放开布蕾妮的手,在树墩之间蹒跚而行。

「这么说,你把我们带到这里,就为了把我们再打发回去?」詹姆哭笑不得地说。

「你们会帮我找到珍妮的,但不是现在,不能是。」

「呃,那……我们走了,你去哪儿?」布蕾妮担忧地问。

「我有地方可以去,只是我太老了,腿脚不便,关节一被风吹就疼得厉害,我要走很久很久。但是我有地方可以去。」

布蕾妮坐到旁边的树墩上,疲惫地摇了摇头:「有什么别的我们可以帮你的吗?」

「我想要我的珍妮,一件你们暂时帮不了我的事。」

詹姆也将行李从肩上放下,走到老妇身边:「也许……你能用得上几枚银鹿?」

「银鹿?我要那东西做什么用呢?既不能吃,也不能喝,我不明白你们的王国为什么要发明这种东西。一颗水果,一块烤好的面包,一口新酿的美酒……任何东西都会比银鹿更好。不,我不需要你们的银鹿。」

詹姆笑了:「我们倒确实带着面包。你想一起吃点吗?」

「比起面包,我倒更想要你的吻。」老妇也对他笑了笑,「我太老了,嘴里都是骨头的味道,我想你的嘴里会有阳光的味道。」

詹姆的眼睛里涌上了浓浓的笑意:「深感荣幸,但是没有人的嘴里会有阳光的味道。」

「哦,有的,你知道,就是在晴天的院子里晾晒被单,水井的边缘闪闪发亮,刺辣木的叶子折射着白光……那就是阳光的味道。是只有我年轻时品尝过的味道。」

布蕾妮柔声说:「我们也有酒。」

「但是当然,你不愿意吻我。」老妇人伤感地笑着,「没有人愿意吻我。太久了,太久了,我的头发快要掉光了,千百年没有人吻过我。变老的日子不好过。」

布蕾妮轻轻把脚也放到树墩上,用手臂抱住腿,下巴抵在膝盖上。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能忍受千百年。

「你不需要银鹿,」詹姆说,「你也不想吃面包,不想喝酒。」

「我想要我的珍妮回来。」

詹姆缓缓地单膝跪地,灰斗篷扫过干枯的草地,铠甲闪着金光,风吹乱了他鬈曲的头发。「抱歉我们暂时还不能带她回来。」然后他用手掌捧住老妇人苍白的脸,吻她。

那不是一个敷衍而潦草的吻,他吻她的动作就仿佛在亲吻世上最美丽的小姐,他的拇指摩挲她脸上的褶皱,她稀疏的白发被风吹到他脸上。夕阳在林间空地投下玫红色的光。

布蕾妮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画面。她把自己的脸藏在胳膊后面,安静地笑了。

詹姆结束他的吻后,深深地望着老妇人的眼睛,对她微笑:「我没尝到骨头的味道。」

「你的吻就像我想象得一样。」老妇人用暗红的眼睛注视他,「詹姆爵士,你是个好人,不管你自己是怎么想的。有一天,世上其他人也都会知道这一点的。」

詹姆向后缩了缩:「我提过我的名字吗?你是听到我们交谈了,还是?」

「而你,布蕾妮公主,」老妇红色的目光向布蕾妮投来,「你的良善会为你赢得奖赏,尽管你从来不敢去想,你会成为你所期望成为的人。」

布蕾妮抬起头,迎向她的目光。老人漆黑的拐杖在夕阳下闪着古怪的光。她也许真的是个女巫,但她没有拿走任何人的心脏吃掉。她只是吻了詹姆。

老妇人从地上捡了一块泛白的扁圆石子,捧在手心里,用两个拇指在上面划了几下,然后把它递给詹姆:「拿着,当你们准备好了,你会需要它的。」

詹姆犹豫着接过了石子:「谢……谢?」

「回去吧,这片树林在太阳落山后可能会有点危险。」老妇人摇了摇头,「我们都该学会怎么和树木交流,很遗憾,人们往往忘记这一点。」


往回走了一段路后,詹姆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:「你明白吧,因为我知道她是个女巫,才会那么做的。我想顺着她的意,也许能阻止她杀掉我们,或者是能从她那儿拿点好处。我就是为了这个。」

布蕾妮拼命忍住放声大笑的冲动,只是淡淡地回答:「好吧。」

「……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,但是,我没有吻过其他人,除了我的女王。我从没背叛过她。刚刚的……不能算。」

布蕾妮不明白他为什么觉得有必要向自己解释这种事。然后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, 像你这样的男人,当然认识很多姑娘,我不意外。

「嗯,我明白了,爵士。」布蕾妮歉意地说。

「很好。」他简短地回答。然后他安静了下来。

布蕾妮的头被风吹得有点疼,詹姆的金发在昏暗的天色中飞舞闪耀,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他亲吻老人的那一幕,他的嘴唇贴上苍老的面孔,带给她阳光的味道。詹姆并非是她曾经以为的那样,在很多方面都不是。

尽管他们已经加快了脚步,但还是在连一半下山的路都没走到时,天就黑了下来。詹姆取出火把点燃,一小团光芒笼罩着他们。布蕾妮站进他的光晕里,随着他的步伐前进,他手中的火为两个人隔绝了黑暗。「小心,殿下。」他说。他时不时回过头来看她一眼,确保她跟上了。在这一刻,不知为何,布蕾妮一点也不反感他这种保护的姿态。

尤其是在周遭的树发出奇怪声响的那一刻,布蕾妮迅速抽出了剑,詹姆几乎是同时把剑握在了手中,布蕾妮一个转身,和他背靠背,他吹了声口哨:「看来你真是个战士啊?」

「再来一支火把。」

两束窜起的火苗让他们周围的光晕范围扩大。没过多久,他们就看清了威胁。

树在动。

铁树,哨兵树,榆树,苹果树……树枝像蛇一样扭曲舞动,从土里翻出的树根在爬行,张开的树叶形成嘴一样的形状,仿佛想要把他们吞下去。但树木的行动并不快,离得最近的一棵山毛榉将树枝用力甩向布蕾妮,她果断地迎着树枝砍了下去。

只是木头而已,被砍断的枝子掉到地上后就不动了。

「恶心。」詹姆咂咂嘴,「甭管这都是些什么东西,我说,咱们一路砍过去,怎么样?」

「那个老婆婆……」布蕾妮轻声说,「我们得去找她,她一个人在林子里。」

「什么?你别逗我了!」詹姆主动出击,向着侧面的几棵树砍去,他的剑很快,身法迅捷,「她是个女巫!你还不明白吗?她对这片森林可比咱俩要了解得多啦!搞不好现在这出是她幕后操纵的!」

「你说得都没错,詹姆爵士。」布蕾妮真诚地说,「但是……她也有可能不是。她腿脚不好,走得也慢。」

她挪动着位置,一边挥砍着袭击她的树木,一边与詹姆拉开了一定距离,树木会在攻击之下后退,于是,几句话之间,他们已从包围中为自己打出一片空地。她暂时停下,转头去看他,发现他正将剑指地,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。

布蕾妮的手用力握了握剑柄,向他走去:「詹姆爵士……」

「你就是想要这个吧?」

「什么?」布蕾妮停下了脚步。

「这些——会杀人的树,神秘的女巫,或者其它别的什么鬼东西。你就是想要这种事发生,因为你的公主生涯太无聊了,好不容易练就一身本事,脑子里灌了一套骑士会如何如何的信条,却没有用武之地,你巴不得来上一场壮丽的冒险呢。」他的眼睛很冷漠,连怒气也无,布蕾妮的心一阵冰冷,「所以你想去送死,行啊,你去吧,恕我不奉陪了。我真是受够你了。」

布蕾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对他点了点头:「我明白了。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,詹姆爵士,若我能恢复故国,一定会前去西境王国亲自答谢你。」

布蕾妮不敢再看詹姆的眼睛,她怕自己会哭出来,惹他笑话。她向着来路握紧了长剑,将火把举过头顶,面对幽暗的、蠕动着的森林,冲了过去。

这是她所幻想过的冒险吗?

战斗并没让她感到疲惫,她保持着冷静,不浪费任何一个动作,稳扎稳打。但凶狠的树木仿佛不曾减少过,大片大片地向她涌来,她必须一直保持高度注意力。和詹姆一起时,她只需注意前方,而且詹姆的攻击勇猛迅速,让她能留有余暇。但现在只剩她一个人,四面八方的树叶编织成网向她撒来,她应付得十分困难,举步维艰。

渐渐地,布蕾妮真的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走出这片森林了,但她更担心的是,詹姆或许也无法走出这片森林了。

那是让她感到后悔的一刻。

詹姆当然是个比她经验丰富、技巧高明的战士,但他现在也只剩一个人了,布蕾妮有矮人王赠送的盔甲宝剑,远胜凡俗,詹姆却没有。她错估了这些树木的危险,认为它们速度太慢,不足为惧。而现在,按照詹姆那个拼命的战斗风格,他的体力会消耗很快,也许他已经倒下了——

恐惧涌上布蕾妮的心头,她的喉咙发出一阵痛苦的呜咽声。詹姆爵士或许会比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妇人更需要她的剑,她恨自己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这一点。一个之前看上去无比正确的选择,此时却让她四周的黑暗更浓郁。

她有点想要折回,但考虑到二人的距离已被拉远,折回可能毫无用处,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。但是前进就真的有用吗?如果折回能让她赶上最关键的一刻呢?如果她可以让詹姆不至于孤军奋战呢?

布蕾妮觉得自己很愚蠢。她只是一个假装骑士的小姑娘,什么也不懂,什么也不会,把自己和别人都陷入这种境地里,没能帮到任何人。她在重重阴影下发抖,手臂麻木地用剑挥砍下去,树木无声地在她身边倒下,前方的路愈发难以看清……

终于,她出现了一瞬的疏忽,一根粗树根绊住了她的脚,她狠狠摔在地上,手中的火把飞了出去,光熄灭了。暧昧的黑暗中,布蕾妮的剑被一股抽在她手上的力量打掉了,被绊住的脚踝产生剧烈的疼痛,她尖叫了起来。她想知道詹姆有没有逃出去,但她没机会知道了。她飞快地从背后抽出盾牌,双手握住,全力抵挡着向她侵袭的树枝。她绝不会放弃挣扎。

光芒的突然出现像一场梦,詹姆的声音仿佛是从混沌的水中升起:「布蕾妮!」

紧接着,她脚上那股扯得她生疼的力道消失了。她把盾牌放下来一点,看到詹姆闪着金光的铠甲挡在她面前,他把火把递给她,那个瞬间,她看清了他脸上晶莹的汗水,然后他站起来,疯了一样地开始朝着周围挥砍。布蕾妮举起火把,用盾牌当作武器,在詹姆飞舞的剑光下保护自己。知道他还活着,比一切都更能让她充满勇气和力量。

「不错嘛,殿下。」詹姆笑了笑,「可是你的剑去哪儿了?」

「好问题。」布蕾妮皱了皱眉,就着火把的光芒四下打探,一棵哨兵树正用枝子卷着她的剑。「那里,詹姆!」

「嘿,先生,您拿了我的伙伴的东西,很不礼貌,麻烦还给我们。」詹姆举剑刺了过去。

他叫她「伙伴」,好像她不是个狼狈地半躺在地上的冒牌骑士似的。布蕾妮咬了咬牙,勉强撑起了身体,拖着脚跟上詹姆,好帮他挡掉身后的威胁。詹姆很快取回了她的剑,双手执剑回到她身侧,问她:「还能走吗?」

布蕾妮决定说实话:「很困难。」

詹姆点了点头,把自己的剑插回剑鞘,握住布蕾妮的剑,说:「把盾背上,一手拿火把,一手扶着我的肩。」

她照做了。在她搭住詹姆的左肩时,注意到他的呼吸非常短促,他已经很累了。布蕾妮充满歉意地把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压到他肩上,握紧了火把。

他说:「好,尽量跟上。」

布蕾妮刚要回答,忽然就着火光,在一棵苹果树上看到她之前拿小刀刻下的痕迹,她愣了一下:「……等等!」

「怎么?」

我们都该学会怎么和树木交流,很遗憾,人们往往忘记这一点。 布蕾妮望着向他们涌来的树木,忽而开口大声说:「我很抱歉!」

树木的前进停止了,它们的枝条还在扭动,但似乎它们真的停下来听布蕾妮说话。

「我不该用小刀刻在你们身上,」布蕾妮颤抖着说,「我可以通过很多方法来辨认方向,太阳,星星,苔藓生长的位置,小溪的流向……我不需要用小刀刻在你们身上的。」

詹姆用一种看着疯子的目光看她,但布蕾妮铁了心要继续:「你们攻击我们,是因为对我不满吗?我会改掉这种习惯的,我发誓。」

树木似乎不能「开口」回答她,但它们的确也不再进攻了,詹姆犹豫着,用手抱住她的腰,试着向前走了几步。树木并没拦着他们。

「哇,真是个意外的转折。」詹姆对她耳语道,「你觉得我们需要为自己砍了它们那么多树枝道歉不?」

一边前行,布蕾妮一边继续向他们周遭的树木道歉,它们向她张牙舞爪,但没有进攻。詹姆的步伐很快,并不为布蕾妮的脚伤减缓,而是用手臂牢牢托住她前行。

还没走到高尚之心,他们周围的树木就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。再往前跑了一小段路,确定树林真的是安全的了,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。刚一停下,詹姆的腿就忽然软了下去,他松开布蕾妮,一下子跪倒在地上,双手撑着地面,大口大口地喘息着。

布蕾妮跪在他身边,给他的脸擦汗,他金色的卷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,睫毛忽闪了几下,然后他的唇角又扯出一个笑容来:「你的体力还真不错啊。」

「你几乎是扛着我走的。」布蕾妮认真地说。

「哪儿有那么夸张。」詹姆笑着看她,眼睛在火把的光芒下闪烁,「对一个脚受伤的人来说,你跑得挺快。」

布蕾妮仔细地擦着他下颚不断滴落的汗珠:「没想到原来这么简单就能和树交流……我、我还以为,需要什么特别的仪式,或者是神秘的符咒之类的呢。」

詹姆「噗」地笑出了声:「不,相信我,你刚刚做的事一点也不简单。」

他咳了几声,布蕾妮拍了拍他的背。他跪在那里调整着呼吸,歇了一阵,拉住布蕾妮的手臂,搀着她一起站起来。他再一次抱住她的腰,让她把身体的重量压向他。

从詹姆出现的那一刻起,布蕾妮一直在等他把她大骂一通,但他始终没有。他没有说一句责备她的话。


在高尚之心,白色的树墩依旧如幽灵般成群结队,詹姆扶着布蕾妮坐在上面,将火把插在地上,跪在她面前,捧起她受伤的脚,慢慢地给她脱下靴子。

「疼吗?」他轻声问。

「还好。」布蕾妮勉强地说。但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吃痛的呻吟。詹姆轻手轻脚地褪下她的袜子,看着她肿胀的脚踝,发出轻声的叹息。

「稍稍动一下。」他握着她的脚掌请求道,布蕾妮转动了一下脚踝,疼得要命,她发出咝声。詹姆的手指顺着脚骨摸了摸,然后他抬头看她:「没伤到骨头。你等一下。」

詹姆从行李里翻出一个小盒子,打开盖子递给布蕾妮:「放了甜睡花的糖果,含一颗,很快就不疼了。」

布蕾妮从盒子里取出一颗红色的糖果,犹豫道:「我从来没吃过这个。」

「没什么大不了的,很多受伤的人会服用它。」

布蕾妮把糖捏在手里,迟迟难以下定决心。她听说服用甜睡花除了止痛之外,还能让人的知觉变得很奇怪,虽说那种状态维持不了很久,服用者就会陷入睡眠,但她好奇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。变得奇怪……到底是有多奇怪呢?

沉默良久,她听见詹姆重重地叹了口气:「好吧,随便你。我早该料到你不信任我,无所谓。你不想吃就不吃,疼起来反正是你自己的事。」

「什么……?」布蕾妮困惑地看着他。在那个瞬间,他脸上流露出一种非常受伤的表情,但很快就低下头去翻行李,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。詹姆以为她是在担心……?布蕾妮吃惊地摇了摇头,有点难过,是她一直以来的表现让詹姆这样认为的。她把糖果含在了舌头下,随口说:「也不是很甜啊。」

他抬头看她,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:「别抱怨了,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甜。」

说完,詹姆取出一个小罐子:「我会用一点药膏给你敷上,希望明天能稍微消消肿。到了海疆城,可以给你雇匹马。」

布蕾妮一言不发,看着他蹲在自己脚边,把她的脚放到膝盖上,抠出深绿色的药膏在手里匀开,缓缓地为她涂抹着。药膏凉嗖嗖的,他的手指带着这份凉意抚摸着她肿痛的脚踝,那么轻,那么温柔,他金色的卷发在风中飞舞,让布蕾妮想要伸手为他捋一捋。

「为什么你想要了解我?」她突然问。

「这个嘛……我们要结伴好一段日子呢,」詹姆笑了笑,「我得知道什么时候该提防着你。」

「我很无聊的。」布蕾妮严肃地说,「你没猜错,我甚至没怎么离开过塔斯。我身上没什么值得别人了解的地方。」

「我不这么认为。」

「……你的笑容。是因为你的笑容。」她轻声说。

「什么?」詹姆抬头看了她一眼,困惑地问。

「你问我,到底为什么,我表现得好像对你很反感……是因为你的笑容。」布蕾妮脸上一热,惭愧地低下头,「你很爱笑,你总在笑,好像你了解许多我不懂的乐趣。好像所有事情对你来说都是玩笑,你不需要对它们认真,好像我也是那些玩笑中的一个。你看起来拥有一切,能做到一切,能看透一切,你做什么事都……都显得那样毫不费力。」

詹姆没有抬头,他继续抹着药膏:「唔,现在,至少你知道我不是做什么都『毫不费力』了。」

「我不该随意推断你的为人,詹姆爵士。我可能……可能是羡慕你吧,所以才无法忍受你。但我现在明白了,你是个很认真的人,你没把别人当玩笑,也没把我当玩笑……我非常感激。」

在她说所有这些话时,詹姆一直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,他开始为她缠裹绷带,笑着说:「看来你的甜睡花起作用了啊。」

布蕾妮怔了怔。她才刚把糖含上,怎么可能起效呢?詹姆把她的真心话当作是服了麻醉剂后的胡言乱语了。但她倒也无意争辩,这时说得再多,也只会被他当成更多的胡言乱语吧。

詹姆为她缠好绷带,用水壶里的水洗了洗手,布蕾妮拉过行李,把干面包取出来,掰成两半,递给詹姆。他坐在对面吃了起来。布蕾妮把剩下的糖嚼碎了,就着面包吞下去。两个人都很饿了,狼吞虎咽了好一阵子,也顾不得说话。直到肚子填满了,力气也恢复了些,詹姆把水壶递给布蕾妮。她大口大口喝着。

「那个老太太说这里是『梦之地』,」詹姆说,「今晚是没法离开了,也不知我们会做些什么梦。」

「我想要梦见塔斯。」布蕾妮把一小块面包在手里碾碎,看着它们掉落在地上,一点点形成美丽的图案,蚂蚁缓缓爬了上来,布蕾妮惊讶地发现,这幅图案动了起来。「我想要梦见我父王。我想要梦见暮临厅——那是我长大的城堡。我想梦见岛上的瀑布,草原,山峦……塔斯是个很美,很美的岛屿。在那里的每一天,我都想要离开它,但离开它的每一天,我都思念它。你……明白这种感觉吗?」

她俯身把手指放在地上,让一只蚂蚁爬到她指尖上,她举起它,目不转睛地看着它,意识到自己从来都不曾像现在这样了解生命,它的,她的,他们的。「詹姆爵士……你明白吗?家。」

詹姆干巴巴地回答:「不,我不明白。」

「哦。」布蕾妮如梦似幻地看着指尖,放走了蚂蚁。她看着它们搬走了她的面包屑,在地上留下浅浅的痕迹。对她来说只是一点点碎屑,对蚂蚁来说却那么庞大,但它们彼此结成了几倍于自身的力量。布蕾妮不由得为它们感动。

詹姆在一块能避风的大石头后面铺上了垫子,他来到布蕾妮面前,笑着说:「如果我保证不再取笑你不像个真正的战士,你会允许我把你抱过去吗,公主殿下?」

「当然。爵士。」布蕾妮点了点头。

詹姆俯身搂住她,她把胳膊放到他脖子上圈起来,他的手从膝盖下面托起她的腿,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。布蕾妮晕乎乎地把头放在他肩上,金发扫过她的脸。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真的腾空了,詹姆正在把她抱到床铺上面去。她安静地想起塔斯岛上碧蓝的湖泊,在艳阳之下,就像他一样温暖而耀眼。

她躺在了铺盖上,詹姆说她得把锁子甲脱掉,她就乖乖地脱掉了。詹姆为她盖上了毯子,说:「我来站第一班岗,你先做个好梦。希望你能梦见塔斯。」

布蕾妮睁大眼睛,信誓旦旦地说:「你记得要叫醒我,我来站第二班岗。」

「好的。」

布蕾妮仰面躺下,忽然看到了星空,不禁「哇」地一声叫起来:「詹姆爵士!快,你快来看那些星星。你见过这么美的天空吗?」

他轻声笑着,叹了口气,在她身边与她并排躺下,望着星空:「我在看了。」

布蕾妮伸出手,仿佛可以触摸到天幕中细语的光芒,她的身体与整个森林联在了一起,学会了所有的语言。她轻声说:「那一颗,我想,我属于那一颗。」

「我以为你属于塔斯。」

布蕾妮抚摸着她的星星,说:「不。」

她的眼睛依旧仰望着天空,但她可以凭借着土地感受到詹姆,知道他正在看着自己。他问:「为什么?」

她没有回答。

她的星星开口对她说话了,声音和那个红眼睛的老妇人一模一样:「孩子,你知道你父王为什么会同意将你培养成战士,是吧?因为他已经放弃了,他没办法把你培养成合格的公主或未来的女王。但他不肯让你参与战斗,因为他同样不相信你真的可以是战士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她回答。詹姆似乎在她旁边说了什么,但她只能听见她的星星。

「你也知道他为什么召孀居的凯特琳夫人进宫给你作伴吧?因为他料到你将来也会像她一样,孤独,悲伤,但不曾拥有比起失去挚爱还算好过一点,他希望你能明白。」

布蕾妮的眼角湿润了:「我知道。」

「孩子,你真的想回塔斯吗?」星星叹了口气,温柔地问。

「这是我的责任。」

「布蕾妮……」詹姆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,「你还好吗?」

泪水从她眼角滚落,她转过头去凝视着詹姆,他的眼睛一直是这样的明亮吗?比星星更美,更璀璨。她伸出手,抚摸他的脸庞,他的神情为什么会这样悲伤?

星星在她耳边说:「你有问题要问他,问吧。」

「詹姆……为什么你认为我需要保护?为什么你把那个老人看作是威胁?」

詹姆眨了眨眼:「我现在说的话,明天早上你一个字都不会记得了吧?」

「星星会帮我记得。」

「……因为,你太热切想要贯彻你的骑士梦了,有人会利用这一点把你的梦撕碎。」

布蕾妮的手指摸过他的眉骨:「我很遗憾你这样想。」

「没事。睡吧,殿下。」

闭上了眼睛,她隐约听见詹姆说:「你知道吗,殿下,你很勇敢。诚实需要莫大的勇气,我没有你那种勇气。」迷迷糊糊听得不真切,她的星星唱起了摇篮曲,最终,意识坠入了黑暗。


布蕾妮醒来时,看到天已经亮了,詹姆显然没有叫醒她站第二班岗,她向周围望去,看到他正抱着膝盖坐在树墩上,毯子裹在他肩上,金发在风中飞扬。他一边微笑一边看着刚睡醒的布蕾妮:「你终于醒了呀,睡美人。」

这个称呼让布蕾妮脸色一沉,尴尬地向后缩了缩。「别这样叫我。」她知道自己不是个美人。

詹姆的笑容消失了:「对不起。」他轻声说。

「你一夜都没睡。」布蕾妮转移话题。

「是啊。」詹姆打了个哈欠,「怎么样,你做了个好梦吗?」

布蕾妮歪着头想了想:「确实是好梦。但我好像不太记得了。」

「所有的好梦都是如此。」詹姆笑着说。

他们回到船上时,詹姆已经精疲力尽,他又扶了布蕾妮一路,一夜未眠的他再也撑不下去了。他蜷起来裹着毯子躺在船底,入睡之前,他告诉布蕾妮,过一阵子要记得叫醒他,好起来帮她一起划船。「我会好好配合你的,我保证。」他嬉皮笑脸地说。

布蕾妮一个人把船划到了海疆城,为了让詹姆多睡一会儿,她在城外的水域里让船漂了好一阵。当他终于从沉睡之中醒来,布蕾妮忍不住对睡眼惺忪的他微笑:「你醒了啊,睡美人。」

她一点也没意识到,这是她第一次在詹姆面前露出笑容。她一点也没意识到,这个笑容对詹姆有多么重要。


TBC


来订阅我的博客吧